对华关税：特朗普葫芦里卖的药以及他的真人政治电视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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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日前，特朗普对外说他“宁可不对中国征收关税”，市场对这句话的解读很正面，认为这显示特朗普对中国的态度软化，表现出善意，不愿对中国大规模加征一定的关税——至少最低限度，不会像他在大选期间反复声称的那样，要对所有中国进口商品加征60%的关税。

  当然，他在就职次日后即宣称要在2月份开始对中国加征10%的关税。但同时，特朗普又将针对中国的关税举措与一个非经贸问题绑定——“芬太尼”。结合特朗普对其他几个国家的表态，他的措辞很像一种威胁。当然，并不排除他会采取真实行动。另外，他对邻国加拿大和墨西哥（美国最大的两个贸易伙伴）要求加征25%的关税，措辞甚至更加严厉，也说明他对中国的态度并非特别强硬。

  无论如何，市场可能已调整预期，认为未来一段时间特朗普不会对中国大幅急加关税。

  特朗普说他“宁可不对中国征收关税”，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？可以再看看他在周四与福克斯访谈中最关键的一句话：

  1．首先看措辞。特朗普说“宁可不征关税”（I’d rather not to have to use it），具体可能有四层意思：

  1)一是给中国施压，意思是说，我其实主观上不愿意加，最后如果我真的加了，责任全在你；

  2)二是做给政客和紧盯他竞选承诺的支持者看，表明自己确实在给中国施压，不能说他没有行动；

  3)三是做给选民/民众看——万一真的加了关税，导致股市下跌、物价上涨，他会说他一直不想加关税，也是万不得已，没有办法；

  4)四是提前做铺垫，给自己留退路：万一最后不对中国加关税，也有说法解释，“我不是已经说了么，我确实不愿意这么做”。

  反正，无论怎么做，他始终是赢家。“特朗普永远正确”（Trump is always right）。特朗普在这方面的直觉和本能极强，基本不经思索就可以脱口而出，张嘴就来。这是大脑常年朝着一个方向“训练”的结果。他的这个能力，不仅鲜有政客能够接近，甚至很难为一般人所认知和理解。

  2.美国通货膨胀压力非常大。特朗普在解决食品杂货价格高企方面没什么办法，而大规模驱逐偷渡客还可能进一步加剧通胀。在这样的一个问题上，他现在能做的基本就一条，大规模开采能源。在关税方面，他需要开采能源，先缓解通胀压力。然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。

  3.他不能对所有的国家同时加征一定的关税，如果要加关税，只能审慎的、个别的使用。顺序上，他可能先对付墨西哥和加拿大。因为他认为中国更强硬，韧性更足，他把握不大，而这两国屈从的可能性更大，有可能能够得到即期效果。此外，他关心的格陵兰岛、巴拿马运河也需要这两国的支持。这就是“先挑软的柿子捏”的策略。

  4.他的想法应该是和中国先接触一番，先谈一轮。他担心一开始过于强硬的话（包括措辞和实际政策）可能会适得其反，导致后面没有退路，反而更被动，所以还是一步步来，先进行口头威胁，然后边走边看。

  5.他手里有TikTok这个案子，就算是个对华议题。通过对TikTok非售即禁（其中也会配合关税威胁），他逼一逼中国，切磋一个回合，看看中国什么反应。同时，特朗普玩政治，采用的原理和搞真人秀电视或电视剧是一样的，对他来说，中国就是这场秀里的一条“情节线”/“故事线”（arc），这条情节线只要一直有某种剧情发展就可以，只要有所发展，他就能跟公众和华盛顿政客有所交代，说自己一直在对付中国。TikTok就是眼下的剧情发展。他会边走边看，结合各方反馈，看看需要在这个情节线.他的身边都是政治忠诚、阿谀奉承的人。他也不一定能够听取专业意见。但一个因素始终是对他最大、最真实的影响和约束——股市表现。股市是最难被他操纵的，投资人会用脚投票。只要他一提对中国大幅加征一定的关税，市场就会做出激烈反应。反之，一旦他软化关税立场，市场就会上扬。他也知道，推动对华关税这件事得从容，不能步子迈得太大，得等到条件适宜的时候。

  7.他说关税是对中国“很有力的武器”，但关键是，特朗普没什么政策手段。他也没有在国际上来回斡旋，构建联盟的策略和本事。所以，他来来去去实际就关税这一张牌，这张牌打出去就没有了。所以，口头威胁的效果是最好的，达摩克利斯之剑要悬在头上。靴子就不可以落地。

  8.中美经贸关系是历史形成，有结构性因素，就算有矛盾，也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。俄乌问题则更具体，是眼前发生的一场战争，他也夸下海口要在24小时之内结束战争（这个说法已经沦为一句笑话）。在俄乌问题上，特朗普也希望得到中国的帮助。此外，他不希望中东冲突升级，不希望以色列-哈马斯继续冲突，不希望以色列攻击伊朗，希望以色列和沙特修好。他深知道，如果和中国合作的话，能解决很多问题。但加拿大、墨西哥等国在这样一些问题上则贡献不了力量。总而言之，他有求于中国。

  9.美国国会两院两党政客正在推动针对中国的贸易法案（《Restoring Trade Fairness Act》（恢复贸易公平法案），旨在取消中国的“永久正常贸易关系”（PNTR）地位，这将极大破坏美中贸易关系，也会极大破坏和干扰特朗普的对华议程。实际上，国会两党政客（包括共和党政客）也在跟特朗普暗中较劲，尝试通过推动立法，影响和主导美国的对华议程。（过去半个世纪——尤其是尼克松与中国建交以来，美国国会一直和总统在对华问题上竞争话语权和主导权）。但至少在短中期来看，共和党控制两院，特朗普对共和党两院议长及主要议员仍然有很强的影响力，所以，最终他还是可以影响和控制这项立法的进程的——即在关键的时刻，让国会缓一缓，不予推动。现在，他可以暂时躲在后面，看国会继续推动这项立法，藉此给中国施压，然后再以“调停者”的身份出现在中国政府和美国国会之间，试图重新夺回自己在这样的一个问题上的主导权。

  最后加一点分析。有人说，特朗普是“攘外必先安内”，解决完内政（偷渡客）、掐完了身边的软柿子（邻国、盟友国家），待都归整完了，最后再去对付中国。所以，特朗普是一步步来，有计划、有策略、有打法的。他对中国不是不重视，而只是经过权宜，把议程暂时延后。

  核心在于，特朗普脑海里的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，关心的只有美国一个国家——美国自己、美国本土、美国人。他的目标是让美国这个具体的国家直接变强，但：

  第一，不搞“曲线救国”——即费很大周折，恢复美国的国际霸权主义，通过军事、经济、外交、意识形态等手段，拉拢、维护、呵护美国的盟友和伙伴，一起针对中国。过程中，需要赋能美国盟友，甚至牺牲美国的短中期利益。特朗普是不信这一套的。这一套东西就是单极秩序、全球主义（globalism）、新自由主义、新保守主义、军工复合体、深层国家、华盛顿沼泽的东西。如果他信这一套，那他就是拜登了，就不是特朗普了。特朗普不搞这一套，他只要美国变强，而且是直接变强——现在立刻马上。

  第二（也是上一点的递进），特朗普理解的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，要求美国本身、本土在绝对意义上变好、变富、变强，这个绝对意义变强，不必然意味着（does not entail）要让中国变差、变弱、变穷——因为削弱中国只能使美国相对变强，但并不必然导致美国绝对变强；同时，削弱中国也只是有可能让美国相对变强。但美国也可能因为制华而削弱自身（伤敌一千、自伤八百，或伤敌八百，自伤一千）。在特朗普的哲学里，为了让美国变强，美国可以盘剥中国，也可以盘剥邻国和盟友。核心在于，美国变强才是他的目标，其他的都是“手段”，“手段”只有工具价值，无另外的价值（“黑猫白猫”都是“猫”）。

  第三（进一步递进），特朗普和主流政客不同，他只讲经济逻辑，只遵循经济思维。他并不相信中国在价值观、意识形态、国际秩序、政治、安全等层面会对美国有什么威胁（他已经明确在TikTok问题上表明了这个观点）。须知，他压根不把美国自己的宪法、制度、规范放在眼里，而认为他的政敌和反对者才是最大的敌人——“内部敌人”（enemy from within）——从人，到不顺从的共和党人，到不听话的企业和资本，都是“内部敌人”。这种思维，也使得他在中国问题上远比华盛顿的、新保守主义、华盛顿政客、“深层国家”乃至大多数的MAGA基本盘都要开放。（如之前文章所写，特朗普现在成了“最不的政客”。 《》

  由上可见，如果“薅”盟国的“羊毛”可以帮助他达成“让美国再次伟大”的目标，那么他只需要挑软柿子掐，专心“薅”盟国的“羊毛”就可以。而邻国和盟友的“羊毛”是可以“薅”上好一阵子的——纵然特朗普只有四年时间，在最近一段时间里，光折腾盟友国家可能已足够。

  特朗普会不会突然加大力度呢？仍然是有可能的。还是这句话，把特朗普政府想象成一个真人秀电视，或一个持续播出的电视剧，“一台戏”。这台戏是“边拍边放”的。他会根据观众的反馈、收视率的情况，动态调整各个剧情线的内容，最终只要保持这台戏始终有“高潮”，始终有娱乐价值，同时他始终是里面战无不胜、永远正确的主角。这样的一个过程中，可以有中国这一个角色，但也未必需要中国这一个角色。对于特朗普来说，一切都是“走着瞧”（we’ll see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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